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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有三和中医药发展基金会

卢崇汉 | 郑钦安先生学术思想

主讲人:卢崇汉

发布时间:2020-06-25


    

编者按:本文原刊登于1983年6月30日《成都中医学院学报》,今转载自公众号同有三和中医。

先祖卢铸之老中医之师,郑钦安,名寿全,原籍安徽,其祖宦游来川,遂家邛崃县。钦安生于清嘉庆9年,卒于清光绪27年,(1804-1901)。先生幼年对经史研读甚勤,嘉庆末年弃举子业,从刘沅止唐先生门下学医。钦安质资聪颖,好学深思,治学谨严,对经典著作多有研究,于道光中叶悬壶于成都。治病深思敏悟、圆机活法,数愈危疾,医名日噪,岁无虚日,刻心求进,博贯古今,敢于创新,在学术上自成一家,时有“郑火神”之美誉。

钦安学识渊博,寝馈于《内经》、《难经》、《周易》以及仲景立方立法之旨,颇多新的见解。又不随流俗,旁及先贤诸家之学,撷取所长,熔冶古今于一炉,积七十余年之识见,诊余之暇,乃著述医书三种,分别于同治、光绪年间刊行于世,名《医理真传》四卷,《医法圆通》四卷,《伤寒恒论》十卷。钦安立论别具一格,多发前人所未发,但治法奇而不离经旨。

钦安对仲景《伤寒论》研究甚深,他所著《伤寒恒论》一书,对条文的注解,不抄袭前人之说,而是紧密扣合自己临证所见进行说理,如注解“病有发热恶寒者,发于阳也;无热恶寒者,发于阴也。发于阳者,七日愈,发于阴者,六日愈,以阳数七,阴数六故也。”钦安说:“按太阳风伤卫证,发热恶风自汗,寒伤营证,发热恶寒无汗,此言病发于阳,指太阳也,太阳底面,即是少阴,病发于阴,指少阴也,若专指太阳营卫之阴阳,则与太阳风寒两伤病情不符,余每临证,常见独恶寒身痛,而不发热者,每以桂枝汤重加附子,屡屡获效,以此推之,则病发于阴,确有实据,至所言六日七日者,是论阴阳之度数说法也。”

钦安著述伤寒,并将其理法圆通运用于临床之中,在医林之中,确是颇有盛誉,为我国当代具有代表性的伤寒学家。正如任应秋教授在中日《伤寒论》学术讨论会上宣读的“研究《伤寒论》的流派”一文中说,当代我国治伤寒学大体言之,具有代表性的伤寒学家有郑钦安等,郑钦安的《伤寒恒论》,颇受国内医家的珍视,为中医学作出了较大贡献。爰就他在学术上的成就,结合笔者的学习体会,作一简介。

1

元气为人生阴阳之主宰

钦安认为,医学一途,既不难于用药,也不难于识症,而在难于辨阴阳。阴阳化生五行,其中消长盈虚乃发为疾病,临床之中疾病万变万化,若不明阴阳之至理,实难窥测,往往容易出现似是而非,造成辨证不明,诊断不确,治疗用药不当,从而导致误人,只有充分认识了阴阳之至理,才能使阴阳真正的成为临床辨证,治病用药之准绳。何为人生阴阳之至理?

钦安认为,人体“上中下各有阴阳,十二经各有阴阳,合而观之,一阴一阳而已,更以阴阳凝聚而观之,一团元气而已”(《医法圆通》),“人活一口气,即此乾元之气,诚阴阳之主宰也”(《医理真传》),可知万古乃一阴阳而已,人自乾坤立命以来,阴阳二气合为一气,此气即元气,也为真阳之气,充塞人体周身上下四旁,阳旺则能化生阴,而阴即随之而旺,阳衰则化生阴之力弱,而阴即随之而衰,阳盛则万病不作,阳衰则疾病丛生。究其本源,乃阳为阴根也,人生阴阳虽万变万化,但仍不离元气为之主宰,钦安强调了元气为人生阴阳之主宰,认为若无元气的存在,亦就无人生阴阳的存在,人之元气旺则阴平阳秘而体魄健壮,人之元气衰则阴阳逆乱而导致疾病丛生,并以此理论作为认识人体生理病理的基本思想。

2

人生立命全在坎中一阳

《周易》八卦,是祖国医学基础理论的大源泉,孙思邈说:“不知易,不足以言太医”,钦安将《周易》八卦广泛的运用于医学理论中,来认识人体生理机制和病理本源,强调了心肾坎离二卦在人体的重要性,他说“乾坤交媾化生六子……,惟中男中女,独得乾坤性情之正,人秉天地之正气而生,此坎离所以为人生立命之根也”(《医理真传》),他用坎卦二阴爻夹一阳爻之象,借以说明水中有火,火中有水,水火互为其根,强调了坎中之一阳为人生立命之根的学术见解。“坎为水,属阴,血也,而真阳寓焉,中一爻,即天也,天一生水,在人身为肾,一点真阳含于二阴之中,居于至阴之地,乃人立命之根,真种子也,诸书称为真阳”(《医理真传》),认为人体“水火互为其根,其实皆在坎也”(《医法圆通》),水火相交,阴阳升降之要的本源在于人生坎中真阳之气,离虽为火,属阳,但禀坤之质,只有通过坎中之一阳发动气机,起真水上交于离(心),才能完成人体阴阳气血升降的往来不息,从而达到人体生命的健运不息。

故钦安进一步的提出,“予恒曰,以脏腑分阴阳,论其末也,以一坎卦解之,推其极也,又曰,人身一团血肉之躯阴也,全赖一团真气运于其中而立命”(《医理真传》),探其本源,气为阳,血为阴,坎离两卦皆以阴阳之爻相合而组成,坎乃一阳爻夹于二阴爻中之象,即无形之阳气寓于阴血之中,离乃为二阳爻夹一阴爻之象,即有形之血藏于气之内,所谓“气能统血”的道理即在于此。坎离两卦虽皆有火,即有真火(相火),凡火(君火)之名,但“真火与君火本同一气,真火旺则君火始能旺,真火衰则君火亦即衰”(《医法圆通》),所谓心肾相交,二火相照,水火既济,人能保持体魄健壮,其实皆源于坎中一阳之气。

钦安论其坎中一阳为人生立命之根本的学术见解,贯穿于他的整个著述之中,并以此论点指导于临床辨证施治,擅用大剂四逆,白通,补坎益离丹等辛温之品,温扶坎中一阳,以使阳气生而阴血自长,确有独到之处。

3

万病皆损于一元阳气

钦安认为,“病有万端,发于一元,一元者,二气浑为一气者也,一气盈缩,病即生焉。”“病也者,病此气也,气也者,周身躯壳之大用也”(《医法圆通》),究其源,人之生乃本于父母之真气浑合化育成象成形,五官百骸具备,全赖坎中一阳之气充周而立命,人之所以能够生存而不病,亦全赖坎中一阳之气化生精血津液,以荣养五脏六腑,四肢百骸,五官九窍,一元阳气旺盛,则外之六淫不得相侵,内之七情不得相扰,神安而体魄健壮。

故钦安进一步的提出,人非此气不生,无论内邪外邪皆剥削此气而发病,此气存人体一日,人即活一日,此气衰,则人体生存之力亦衰,此气亡,则人之生命即亡。然而要保全人体真阳之气(一元阳气)无损,以维持健康之体,还得依靠食物之真气以辅之,食物之真气皆禀先天先地之真气而化生,与人生之真气本同一气,天地之真气与人生之真气相合,人则康健,故人得食则生,不得食则死。人体接受食物之真气的多少还有赖于坎中一元阳气的盛衰,人体阳气盛,则得天地食物之真气必多,人体阳气衰,则得天地食物之真气必少,若人不能保全身内一元阳气,则可导致外邪入,内邪作,而无论内邪外邪,又皆可阻隔天地之真气不与人生之真气相合,致使人体一元阳气受损而发为疾病。

4

辨证不离伤寒六经

“伤寒二字立津梁,六气循环妙理藏,不是长沙留一线,而今焉有作医郎。”(《医法圆通》)钦安辨证不离仲景伤寒六经宗旨,伤寒,即邪伤于太阳寒水之经;六经乃仲景窥透乾坤二气之妙,而立方立法,揭出三阳三阴,以明元气充周运行之道。太阳为三阳三阴之首,居于寒水之地,其卦为坎,坎中一阳即人生立极之本,至尊无二,如天之日,太阳从水中而出,子时一阳发动,真机运行,自下而上,自内而外,以散水精之气于周身,无时无刻无息不运行,故《内经》云:“膀胱者,州都之官,津液藏焉,气化则能出矣”,“气化”二字,乃为仲景《伤寒论》之真机,亦为万病之真机。

钦安说:“一年之节令,病气之变化无穷,三阳三阴六气循环各令之机关可据,六气即是六经,六经仍是一经,五行分为五气,五气仍是一气,仲景揭太阳以言气之始,论厥阴以言气之终,昼夜循环,周而复始。”(《医法圆通》),气化行于外,从皮肤毛窍而出水气,气化行于内,从溺管而出水气,气化功能正常,一切外邪不得相侵,内邪不得相扰,若气化功能失常,无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,何节何候,六淫七情之邪气皆可伤人,闭其气化运行之机而发病。

钦安说,此际即可按仲景伤寒六经提纲病情而辨证施治,使邪去而正复,气化功能乃可循归常度。钦安进一步强调说:仲景立三百九十七法,一百一十三方,以匡其失而辅其正,……举伤寒而万病已具,揭六经,明六气,而一年节候已赅,论客邪由外入内,剥尽元气,能令人死,步步立法,扶危为安,似与内伤无涉,不知外邪入内,剥削元气,乃是六经,七情由内戕,剥削元气,毋乃非六经乎,不过外邪之感有传经之分,七情之伤无经腑之变,由外入内,固有提纲,由内出外,亦有考据,不过未一一指陈,未明明道破,总在学者深思而自得之。予谓一元真气即太阳,太阳进一步不同,又进一步不同,退一步不同,退两步又不同,移步换形,移步更名,其中许多旨归,外感内伤,皆本此一元有损耳。”(《医法圆通》)

基于上述之理,钦安认为治外感之病,似仲景伤寒六经辨证立法立方可愈,治内伤之疾亦同样可行。故他用甘草干姜汤治愈内伤失血肺痿;用桂枝汤治愈胸腹疼痛,通身寒冷,小儿角弓反张,手足抽掣,小儿发热痘出,麻疹初起,两腮肿痛,脑后生疮,妇女月经失调,妊娠恶阻,发热下痢;用麻黄汤治愈痘初出而壮热无汗;用葛根汤治愈周身发热,发斑,呕吐,两眼红肿,两乳红肿,发热疼痛;用理中汤治愈呃逆不休,吐血便血,妇女带症;用白通汤治愈遗精滑精;用麻杏石甘汤,四逆汤治愈咳嗽潮热,少气懒言,困倦嗜卧,以及温病初起;用附子理中汤,吴茱萸汤治愈腹痛,吐泻,霍乱;用四逆汤,白通汤治愈吐血,大便下血,哮喘,心悸,五心烦热,神昏谵语,两耳两眼红肿,两目白睛青色,两目赤雾缕缕,周身包块等等治验;举不胜举,皆不离仲景伤寒六经辨证之旨归。

5

治病重在扶阳

钦安说:“人身所恃以立命者,惟此阳气,阳气无伤,百病自然不作,阳气若伤,群阴即起。”“阳者阴之根也,阳气充足,则阴气全消,百病不作,阳气散漫则阴邪立起。”(《医理真传》)郑氏从先天元阴元阳上探其盛衰,并以元阳为本,认为无论外感六淫,内伤七情以及饮食劳伤等,皆可导致人生一元阳气受损而发为疾病,故治病立法重在扶阳,所用之药多为大剂姜附桂等辛温之品,温扶坎中之阳,阳旺则精血津液得以滋生,从而达到“用药以治病,实以治气”之目的。(《医法圆通》)

钦安认为,人体本为一元阳气充塞周身而立命,阳不足于上,则阴即盛于上而发病,用药即当扶上之阳,阳不足于中,则阴即盛于中而发病,用药即当扶中之阳,阳不足于下,则阴即盛于下而发病,用药即当扶下之阳。而扶阳之义甚广,如他在邪火亢盛元阴有损,用补阴,育阴,救阴时慎用伐阳耗气的药物,故补阴时用当归补血汤重用黄芪、鹿茸、黑姜以益其阳。他主张升举清阳,强调补血必先补气等等,都可说是广义的扶阳,在具体临证时,他非但不忽视对邪火耗伤元阴而致阴虚的研究,并对养阴、育阴的方法有丰富的经验,但这不与他扶阳的总原则矛盾,而是在扶阳这个总原则的基础上于不同情况下的具体运用。

钦安强调扶阳能祛阴,阳光一照阴火自灭,扶阳能使阳得以生,精血津液生则脏腑肌肤得润得养的学术见解。故说:“人咸曰予为姜附先生,不知予专用姜附者也,只因病当服此,难道予不会写几个参地归芍,芩连栀柏之方乎,只因世风日下,不究病之阴阳,专究方药之平稳,不知水懦弱,民狎而玩之,多死焉,火猛烈民望而畏之,鲜死焉,总之水能生人,亦能死人,火能生人,亦能死人,予非爱姜附恶归地,功夫全在阴阳上打算耳,学者苟能洞达阴阳之理,自然头头是道,又奚疑姜附之不可用哉。”(《医法圆通》)明乎此,方能对钦安治病重在扶阳的学术见解的正确理解,而不致流于片面。(完)


文章来源:同有三和中医馆